西邊的長壽村

我們在新疆各地尋訪長壽老人，迷你倉在這裡長壽老人的生活習慣與我們以前所熟知的﹃長壽秘訣﹄有所不同。比如，一百二十七歲的阿麗米罕一口氣能吃十個羊肉包子，她的飲食偏好與許多研究認為老年人多吃清淡素食有利健康的研究結果背道而馳。還有，以往認為女性比男性長壽，但在喀什澤普縣，那些留著花白胡須的男性似乎更加長壽。身體周刊記者石毅阿麗米罕的長壽秘訣究竟具有多大的普遍意義，節制飲食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人的壽命?帶著這些疑問我們在新疆各地繼續尋訪長壽老人的旅途。和田的素食老太還沒有一項長期的跟蹤研究以幫助我們深入瞭解喀什長壽老人的秘密。但新疆的另一個地方———和田卻已經有了不少關於長壽的研究。和田的地理環境與喀什多有相似，它們的一面靠著喀喇昆侖山，而另一面則直抵塔克拉瑪幹沙漠，和田一直以來都是新疆知名的長壽區，1985年國際自然醫學會更將這裡列為世界長壽區之一。由新疆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楊�玲、買蘇木等人發起的一項針對和田居民的十年隨訪研究顯示，長壽家族史(家族中前兩代的壽命≧90歲)、飢餓史以及主觀幸福感是和田居民長壽的主要影響因素。這份研究中提到，和田地區經濟落後，多數人只能以素食為主，多食膳食纖維可以明顯降低冠心病的風險，落後的經濟還使一部分老人有飢餓史，而限食有利於長壽。和田和喀什民風民俗相近，有助于我們瞭解喀什的長壽密碼。住在喀什庫木西力克鄉的另一位百歲老太太圖罕·圖爾迪在飲食上比較節制。按照身份證記載，圖罕出生于1909年，今年104歲。上了年紀以後她便成為素食者，不過這不是她主觀上的選擇，據圖罕說她是在牙齒都掉光了以後才開始只吃素食的，因為肉食很難消化，她已經二三十年沒有吃肉了，她的食譜主要有�、拉面、少量蔬菜和新鮮瓜果。我走進圖罕家里時是正午，她在搭滿了大半個院子的葡萄架下掃地，她的身材瘦小，幹活的動作卻很麻利。我的同事舉起相機要給圖罕拍照，她不好意思地說做家務活讓她滿身都是灰塵，於是進屋換上了乾淨的白色長裙，這樣她在照相機前才顯得自信起來。圖罕說話時輕聲細語，像鳥兒的啼鳴聲。她詢問我要不要吃她做的拉面，如果不是有客人來，她大概還沒有想到要吃午飯。"我的年紀大了，每天只吃一點點東西，也沒有固定的吃飯時間。"圖罕和她74歲的兒子住在一起，兒子管地里的農活，而她則管家里的雜務，兩個人的生活作息都不太一樣，餓了才會去廚房燒火做飯。我的維吾爾語翻譯告訴我，許多維吾爾族人都沒有按時吃飯的習慣，在他們看來肚子餓了才需要吃東西。這名翻譯有一個5歲的女兒，在如何撫養女兒的問題上曾經和她的公婆發生爭執，她的公婆是漢族，認為養成孩子按時定量吃飯有益于生長髮育，而她則認為飲食習慣是天性使然，只要孩子不餓肚子不暴飲暴食，什麼時候吃並不是要緊事。"我就是這樣把我女兒養大的，她的身體也很健康。"她說。不僅僅是吃飯沒有規律，圖罕什麼時候睡覺也是完全根據身體的需要，"困了我就睡覺，我太老了，每一次睡覺的時間都很短，所以需要經常補充睡眠。"她說。而一天中其餘的時間，圖罕也沒讓自己閑下來，她總是在院子里不停地忙:做飯、打掃、洗衣、收拾當家、照顧院里的雞鴨和貓。有時候還有一項額外的工作。那天，一位叫做故力的母親帶著兩個不滿2歲的孩子過來，孩子們夜裡總是哭鬧不能安睡，她來請圖罕幫忙治療。圖罕的方法是:從果樹上采下新鮮的杏葉和梨葉，再用手搓搓葉子，使果葉的味道散發出來，最後她便用這些樹葉在孩子的肚子和背上輕輕按摩。圖罕說，維吾爾族人相信孩子不能安睡是因為體內"火氣"旺盛，而按摩有助于去除這樣的火氣。村里的人喜歡找上了年紀又受人尊敬的老人來幫忙，因為按摩的同時還要向真主祈禱，只有這樣治療才有效果。圖罕似乎對這樣的工作樂此不疲，她一邊給孩子按摩一邊樂呵呵地逗他們開心。如果有什麼是我能在她和阿麗米罕身上找到的共同點，那便是她們都非常喜歡和人打交道並樂在其中，而即便是像我這樣只是與她們匆匆一見的人，也會立即被她們這樣的態度所感染。白鬍子老人的鴿湯目前為止我所接觸的百歲老人都是女性。根據庫木西力克鄉政府的統計，該鄉的8位百歲老人中有7位都是女性。不過在喀什的另一個地方———澤普縣，那些留著花白胡須的男性似乎更加長壽。許多研究認為女人比男人活得更久，各個國家的男女平均壽命似乎也說明瞭這點。新華社報道說，我國2010年男性平均預期壽命為72.38歲，女性則是77.27歲。不過在有關新疆和田地區的長壽老人研究中，研究者們並沒有發現性別對長壽具有明顯影響。我們決定要去拜訪澤普縣的白鬍子長壽老人。來自喀喇昆侖山口的葉爾羌河綠了土地，在戈壁之邊灌溉出一片綠洲，這便是澤普。戈壁的深處，成片的胡楊林傍水而生，成為讓人嚮往的風景。當地的一份簡介稱，澤普共有20余萬人口，而百歲以上的老人便有140余位，算一算比例，當地的百歲老人占了總人口的萬分之七，如果這個數字屬實，那它就比被公認為全世界最長壽的地方———日本沖繩島的長壽人口比例還要高(根據"藍色地帶"的研文件倉，沖繩的百歲老人比例約為萬分之五)。澤普境內的許多地方，我所看到的葉爾羌河只是流淌在平原上一條被泥沙染成了灰色的水，但在當地人眼裡，它卻是一條不可思議的河水。源自雪山冰川的河水無論在什麼季節都冰涼刺骨，而那些泥沙，據說含有多種有益于人身心健康的礦物質，是最天然的保養品。當地流行在葉爾羌河上游洗泥沙浴的習俗。89歲的阿吾孜·阿迪力騎著毛驢車來回搬運玉米稈，他的孫子們就在河岸玩耍，他說孩子們在夏天身上容易長痱子，把河中灰白細軟的泥沙一抹比什麼藥都好。環境、飲食，勞動或者是天生的樂觀，什麼是他們的長壽密碼?如果艾合買提·沙依提和兒子站在一起，別人准以為這是兄弟倆，艾合買提103歲了，他的兒子六十來歲。艾合買提留著長長的鬍子，有些駝背，這讓他看起來更加瘦弱，可是實際上他的身體比兒子還好，一切生活起居都可以自己獨立完成。在這個家里，艾合買提與90歲的妻子以及兒子住在一起，妻子一年半以前癱瘓了，如今臥病在床，他的兒子這兩天肺結核發作，也住在醫院里。照顧病人的工作完全由幾個女兒輪流來做。這是一個有30年曆史的院子，院子的角落有些土塊掉了，這讓院子顯得有些破敗。太陽高高地掛在院子上空，艾合買提在牆角拾起一把曬幹了的玉米準備去喂鴿子。"從我記事起家里就養鴿子，所以我也就一直喜歡。"他說，"看著它們飛來飛去我很高興。"他的鴿子籠在屋頂，他麻利地順著木樓梯爬上去，腳上穿著一雙破了洞的布鞋，好幾個趾頭都露在外面。除了興趣所在，養鴿子還能讓他吃上乳鴿湯。乳鴿湯是新疆餐廳里的常見滋補品，人們認為它對於孕婦、孩子以及老人都能起到滋補調理、強生健體的作用。"我的爸爸從年輕時候就知道該怎麼吃，他是不會虧待自己的嘴的。"艾合買提的女兒在旁邊補充說。小鴿子孵出來二十來天後就可以熬湯，也可以用這些湯來煮拉面，艾合買提幾乎每個月都會吃上這樣一餐。另外他的食譜上還有玉米麵和細軟的拉面。玉米中本身含有大量的膳食纖維和營養素，被許多人看成是最好的主食之一。較之于市場上可以買到的加工得較粗的拉面，細軟的麵條更有助于消化。艾合買提說他有時候嘴饞，就一個人趕著驢車去巴扎上吃羊肉拉面，但是常常回來以後會感覺胃脹，難以消化，他的女兒們給他煮細軟的拉面，配以鴿子肉或雞肉，他就能吃下滿滿的一大碗。喂好了鴿子，艾合買提還要去餵養羊圈里的羊。兒子沒有生病的時候他們父子總是一早就去放羊，精力好的時候來回能走上好幾公里，兒子病了，女兒們就不讓他一個人出去，但是他還得要每天出去割草回來喂羊。生活里並不總是如此平靜，自從妻子臥病在床之後，艾合買提的日子好像被打亂了。他的家人提醒我不要在他的面前問起這件事，"老頭子會哭呢，一個多星期前有記者採訪問起來，老頭子傷心了好久。"我想他一定很懷念從前吧，他總是坐在土炕上跟妻子說話，神情憂傷，現在不能兩個人肩並肩地外出，他會寂寞嗎?"阿凡提"的生活112歲的木薩·肉孜是個固執的老頭，至少在他的妻子眼裡是這樣。我們把車停在他家門口的時候，他的妻子走出來說:"那個臭老頭不在，又上他自己的果園里去了，你們去那裡找他吧。"木薩的果園與家大約相距200米，走出去幾步就到了。不過木薩一天的大部分時候都不待在家里，而是在果園度過，就連午飯晚飯也要女兒從家里給他送過去。他的果園大約3畝地，原本是19畝大小，他把大部分土地都傳給了唯一的女兒，給自己留下的一些，誰也動不得。木薩從園子里笑眯眯地走出來迎接我們，他穿著長袍，拄著齊胸高的木棍子，可是當我提出能不能去看他果園里的土屋時，他立即就嚴肅起來，"你最好不要去，裡面亂糟糟的。"他說。我又懇求了一次，他還是沒有答應。這個土屋是20年前木薩一磚一瓦搭建的，裡面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他的家人們都不愛跑到屋里來，不過它卻是木薩的心頭愛，有時候他甚至連家也不回，就一個人住在土屋里，沒有人知道老頭子心裡在想什麼。木薩領我參觀他的果園，葡萄爬滿了葡萄藤，蘋果樹散發出清香，瓜果都熟了，正等著人去採摘。他摘下一串葡萄給我，個個都甜蜜蜜的，全是木薩一個人的功勞。據說30年以前這一代是河灘地，後來河流改道，他就一點點地把荒地改造成現在的樣子。木薩也養鴿子，但是他的鴿子很少，所以他也不願帶我們參觀。每周至少一次他要離開自己的村子去附近的巴扎。"你都去巴扎做些什麼呢?"我問。"我去看看熱鬧，有時候也會買些好吃的給自己，如果巴扎上有乳鴿湯，我還會喝一碗再回來。"我想象著木薩騎著毛驢車去集市上的樣子。這裡的鄉間，花白胡須的老人們時常騎著毛驢來回，這讓我想起了《阿凡提》里阿凡提的形象，傳說中阿凡提是13世紀的人，七八千年過去了，在這些遠離城市的維吾爾族村子里，傳統的生活方式還在繼續。有時候年輕人和孩子們在村里打鬧，他們常常吃一些工廠里生產加工的零食，如果你回到喀什市區，還會看見那裡已經有了更加西式的生活，漢堡店里不僅僅有外國的背包客，還有許多當地的青年，不知道那些吃著西式快餐愛嚼薯條的人，會不會也像他們的祖父輩那樣長壽。存倉